以一飯之恩，錢贏忽然就收服了何建功。作為回報，老何翻出了多年前的珍藏讓錢贏欣賞。炭筆速寫，或者水粉上色。錢贏很稀奇和身前的林嘉彥互相對照，看得眼睛發亮。

“嘖嘖，真是太漂亮了。”

老何假裝沒聽懂，抱著貓搞事情：“年輕時特可愛對吧？”

錢贏沒上鉤：“更可愛的時候你見不著，也畫不出。”林嘉彥原本笑了下，忽然回過味兒來了瞪他，老何那邊哈哈大笑，捏著貓爪子作勢：“肉肉，撓他。”

冬日天短，小陽臺上照進來的暖融融日光略略偏了西，兩人告辭，臨別前老何提了一嘴那白玉觀音，錢贏說：“明兒回去了就辦這事，指不定還有點別的什麽，反正也帶不走。”

因為了這話，一路往校外溜達去的時候，林嘉彥就望了錢贏一眼，笑道：“你倒大方。”

錢贏攤了下手：“我讀書那陣兒接觸的東西，貴的，珍稀的，限量的，小到幾個世紀前流傳下來的貴金屬和寶石，大到古堡和一座城。當年都是擁有者愛逾性命甚至為之付出生命的東西。後來主人走了，它們留存。我曾經拿著一個十七世紀時的王冠欣賞了很久，數不清它是被多少個尊貴的腦袋頂過，又是見證了些什麽——但那又怎麽樣呢，器物本身只是死物，因為欣賞才有價值。”

林嘉彥聽他說完了這一長段，微笑了下，沒再說話。

* * *

元旦，萬象更新，這兩人訂了機票回Z市，季昀那邊直接從天津走。候機時林嘉彥發了個朋友圈，秀了兩張打過碼的機票，配了行字：節日快樂，小爺回來啦。

很快收獲了一大堆讚，其中梁慧跟了一條：回家吃飯？林嘉彥回了個好，又附帶一句：要多帶個人。

回完這個以後一刷新，又看到一條：正好路過機場，也回大院，接你們？

林嘉彥望著那短短一行字，沈吟片刻，也回了個好。

廣播通知登機，他隨手把手機揣進兜，站起來跟錢贏一道兒往登機口走去。

一路平安無事，林嘉彥甚至還合眼睡著了一會兒，直至飛機將要降落時他才在輕微的氣流顛簸中醒來。他動了動，發現自己靠在錢贏肩頭，於是眼睛也沒睜，順勢用發頂蹭了下錢贏的肩窩。

一只手探過來撫了撫他的臉，於是林嘉彥用唇印了下那個掌心。

在空姐甜美的例行廣播中，林嘉彥輕聲說：“待會落地了去我家吃個飯。”

錢贏靜了片刻以後才回答：“……好的。”

林嘉彥唇角輕揚了下：“我媽人很好。”

錢贏聲音裏的緊張並沒有因此少掉半分：“……我我是不是得準備點什麽，回家拿點東西啥的……”

林嘉彥彎起的唇角越來越不厚道：“待會有人來接我們直接回家，你別怕。”

“我我……我為什麽要怕。”

“來的是明軒哥。”

“……”

錢贏真的沒在怕，事實上，他知道了來接機的是柯明軒時，反而鎮定下來了。往出口走時他腰板兒挺直，一步邁出去能有常人的一步半，林嘉彥使勁拉住他，說：“行李！”這個才楞了一下，他把這茬給忘了。

於是，當他做完了全部的心理建設，推著行李車在林嘉彥身側一步沒停地走出去時，看見柯明軒的臉色從微笑突如其來轉為僵硬，心裏莫名其妙有點暗爽。

他努力控制著表情，盡量平淡地望著林嘉彥走過去用力抱了下柯明軒，林嘉彥很是親熱地叫了聲“明軒哥”，又說：“辛苦你啦。”

柯明軒一點兒也沒假客氣，一手直接指向錢贏，問林嘉彥：“怎麽回事？”

林嘉彥抿了下嘴唇：“飛機上遇到的。”

柯明軒瞬間瞪圓了眼睛：“你逗我。”

“所以你笑一笑嘛……”林嘉彥用兩根食指牽住柯明軒的唇角往上扯，他望著柯明軒眨眼睛，聲音放得很軟。而後者面罩嚴霜，絲毫不為所動：“林小彥，你是不是忘了這人五年前幹了什麽？”

錢贏站在林嘉彥身後兩步，他看不到林嘉彥的表情，只能聽到聲音。

他聽見林嘉彥聲線柔軟，態度卻堅決。

“人要往前看。”

柯明軒簡直是要七竅生煙了，他瞪了林嘉彥三五秒，之後一道極其淩厲的目光掃向了錢贏。

錢贏與他對視個正著，然後向前走了一步，語氣很平靜地叫了聲：“柯總。”

柯明軒怒極反笑，他望著錢贏點頭：“有點本事嘛，錢老板。綁得了人、販得起槍，坐牢能提前出獄，壓根兒夠不著的人弄得上手一次還能第二次。”

錢贏靜靜聽他說，等他全說完了，才又不卑不亢一頷首。

“林小彥的將來交給我了，您放心。”

柯明軒眉頭一緊，林嘉彥對他的微表情熟悉之至，知道這是他怒極了很可能要動手的表示，慌忙自斜刺裏一攔住。他突然後怕了，沒想到這兩人一對上竟然幾句話裏就能劍拔弩張，但這又幾乎是不能避免的局面，他繞不過柯明軒這一關，錢贏也不能。

而後者這時在他身後對著柯明軒又開了口。

“柯總，林小彥三十歲的人，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，也知道自己是跟誰在一起。您對我不熟悉，不信任我無可厚非。但是你得相信他。”

柯明軒一瞬間忽然語塞，他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，他想殺人的目光硬生生從錢贏臉上挪開，下意識地看了林嘉彥一眼。

這一眼之後，他內心深深嘆息了一聲。林嘉彥眼睛裏臉上寫的是什麽，他看得再明白不過。

林小彥真的已經不是那個前前後後跟在他身邊，一口一個明軒哥的漂亮小寶貝了。

他覆雜的眼神對上了林嘉彥的眼睛，林嘉彥望著他幾秒，這時又展臂輕輕抱了一下。

林嘉彥說：“謝謝你，明軒哥。”

林嘉彥又說：“放心。”

最終，柯明軒面如鍋底，一言未發地把這兩人送進了大院。看他們下車，從後備箱拿行李，一直坐在駕駛位裏動也沒動。直至林嘉彥走過來要跟他再說點什麽，他才突然暴喝一聲。

“錢贏！！！”

錢贏站定了，在漸沈漸暗的暮色裏仿佛不動如山，之後略彎身，擺出個傾聽的姿勢不言不語。

柯明軒望著這人在逆光裏的眉眼身量，靜了片刻才開口。

“待他好點。”

錢贏與他對視幾秒，笑了笑。

“我比任何人都珍惜他。”

柯明軒的車緩緩動了，他沒再跟林嘉彥說什麽，驅車駛向了不遠處的柯家。林嘉彥望至他轉彎，才向錢贏展顏一笑：“嘴巴挺甜。”

錢贏嘴角輕抽：“有種他比你爹還兇的感覺……哎不是，我剛才不是甜言蜜語，我跟他說得著嗎，你等等我……”

梁慧確實是個特別好的母親，林嘉彥是她的心頭肉，從小就捧在手心疼著寵著，從沒說過一句重話，也沒對這個孩子提過任何一點過高的期望要求。甚至在當年林嘉彥極其倉促的出櫃時，她也是護在了這寶貝疙瘩身前。而今在林上將提前打回來的電話裏突然知道了，海外高富帥變成了刑滿釋放的積極改造分子，她也沒短了招待的禮數，和家裏的阿姨從下午就開始忙活，不過是就這麽幾個人吃飯，連湯帶水主食甜品擺了滿滿一桌。

錢贏幾乎沒有和這等年齡這等身份的女士接觸的經驗，於是林嘉彥十分稀奇地看到了這位仁兄少有的手足無措，梁慧讓他坐他就坐，問他有沒有忌口就立即搖頭說沒有。問他愛吃什麽，馬上說什麽都可以。梁慧於是就笑了，說：“別緊張，嘗嘗阿姨手藝，愛吃的話以後常來，你們這年紀的男孩子多半都不會自己開夥。”

錢贏正要點頭，林嘉彥輕輕來了一句：“媽，他開飯館兒的。”

梁慧有點茫然，很仔細把錢贏又打量了一遍，懷疑道：“會做飯？”

錢贏尷尬笑：“會一點……”

於是梁慧笑了：“那更要常來，阿姨嘗嘗你手藝。”

錢贏這回迅猛點頭，差點感激涕零。

一餐飯，吃得錢贏從戰戰兢兢轉為心懷大暢，尤其是飯後，梁慧裝了一盒切好的水果送他們出去，很溫柔叮囑了林嘉彥幾句就讓他們早些回去休息。錢贏望著自己的影子在大院裏路燈下從長變短，又從短變長，他一邊跟林嘉彥一道兒往外走，一邊撓了撓頭，喃喃自語道：“我不是在做夢吧。”

林嘉彥望他一眼沒說話。

錢贏又在咕噥：“我以為你媽媽會把你關起來，要不就是潑我一臉湯。”

林嘉彥這會兒不樂意聽了：“你戲還挺足。”

錢贏訕笑：“真的……特別像做夢，太溫柔了……剛才差點也跟著叫聲媽……”

他們走出了軍區大院門口，林嘉彥伸手招車，順帶著揉了一把錢贏的腦袋，心平氣和道。

“乖一點，把媽媽分給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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